【冥云】与君提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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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脱了永恒轮回并不意味着逃脱了死亡。
当那抹红色消失了,当只剩下一个我时,我才渐渐明白,尽管我的面目与七十万年前毫无差别,我的心,却的的确确老了,没有新鲜的血液,它只是在苟延残喘地跳动。
我已经察觉到那个时间了,所有人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我铺开纸,却迟迟没有下笔。
在我脑海里浮现的面孔,使我感到悲伤。
于我来说,生命的开始迄于八十万年前的一平,那有一座木屋,一片竹林,一个老师傅养育我并教导我。
有时我希望永远停留在那十万年,但又不舍放弃迎接未来。
未来很残酷,
但是作为人啊,
为了一些东西,是愿意去欣然接受已知的惨淡的命运的。
其实我是出生于冥界,
有人说我的诞生实在是个美丽的错误。
美丽是美丽,终究是错误。
但谁能这样评价我,谁能这样评价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的父亲,是冥界,即第五平行宇宙近两百万年的统治者。
我的母亲,是雪皇麾下,凤凰一族族长长女。
而雪皇与冥界的战争,年年复年年的如火如荼。
明明阵地对立,明明地位悬殊,甚至连种族也并不匹配,
但他们的确相爱了。
只是其中过程犹如一段秘辛,大部分知悉者似乎早早淹没在星球的永恒公转里,而我的父亲,对此只字不提。
他们的爱恋这般盛开在黑雾笼罩的战争里,那样纯洁与高傲,撕破伪善者的面具。
我在接受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是将他们视作天作之合的。
因此,我一度对我的父亲的“背叛”感到愤怒。
背叛。
我一度那么认为。
你可见过那双玫瑰色的眼睛?
倘若你见过那么一双眼,或许终生无法忘怀。
狮王告诉我,冥王将夜凌云捡回来的日子是我母亲被带走后的第三天。
我望着远处,视线撞进冥界的重重迷雾里,我问狮王,为什么呢?
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想问什么的,是问他们怎么能够在我父亲身边带走我的母亲,或者是冥王又缘何从战场上捡回一个孩子。
他看了我一眼,说他不知道,一时兴起也未可知,你的父亲——你能了解多少呢?
他说着便起身离开,末了突然回了一次头,
是你的母亲自愿和她的族人走的。
我的记性着实不好了,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用记忆的碎片拼凑起我所知的有关夜凌云的一切。
诚然,冥王在一场惨烈的战争后,在遍野的死人堆里带回了满身血污的夜凌云。
在这样境况中活下来,也许是什么预兆也未可知。
夜凌云被带回冥界后生了一场大病,发着高烧,病得昏天黑地。
但同时又乖巧得如同小猫,说吃药就吃药,让睡觉就乖乖窝在床的角落。
那是我尚在襁褓,由狮王照看,冥王以为若我在他身旁会更易走到不测,而他,在失去了凤凰之后,也着实难以负起失去我这一昂贵的代价了。
而夜凌云却因无人照看或种种原因而被安排在他的军帐里。
于是在那个时间段,我们两个一个终日病着,一个终日睡着,似乎也便无缘能见上面。
但很多人是对那个少年夜凌云有不可磨灭的印象的。
甚至狮王也告诉我,在那场惨淡的战火中,那么一个小小的苍白少年确确实实给军队带来了生气。
而随着病情的缓和,他的美丽也熠熠生辉。
这由一位老狼族士兵回忆道,我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对此我深信不疑。
我说过,他有那么一双玫瑰色的如同水晶般的眼睛。
而追求美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但他告诉我的另一点却让我禁不住怀疑,
他说起那是一个温柔的孩子。
我笑,说真该让你看看他现在的模样,这世界上竟然还有温柔的魔鬼吗?
他却摇摇头,说不,大小姐,如果一个人是这世间最坚固的盾,那么他绝不是魔鬼。
他的语气如此肯定,以至于我竟对自己的回忆有些迷茫。
我记得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的身手快得让人看不见残影;他的攻击狠辣而强悍;他说着极高傲的话语,尾音上扬;他只用1秒钟就作出毁灭自己所有的族人的决定,然后片刻就诉诸行动,顷刻灰飞烟灭;他即使是失去了异能锁也依然是睥睨众生的……
而后我却猛得记起他另一个模样。
那日我来到五平,但冥界终年不散的雾气却使我失去了方向。
果真是黏稠而湿润的雾气,叫人看不到一丝希望。
我漫无目的的走,被一团幽幽燃在远处的火光吸引。
那光透过极深的雾显出一点点柔和的橙黄色的晕。
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迈脚靠近他。
夜凌云披着狼族的皮毛斗篷,提着一盏橘黄的宫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我。
湿润的雾气被灯火晕染,他的瞳孔也便流光溢彩。
那一幕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却动了,像一幅画般的走近我。
只距我有一小段的距离便是有所惮地停住了。
天羽,冥王让我来接你。
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本来是狮王,可驻地西侧发生了动乱,他赶去处理了。
我想我明明是得知了他与我父亲之间的关系才回来冥界的,但他这样几乎带着叹息的声线却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默默的跟在他后面,他很小心得始终离我稳稳一步距离。
“这灯是哪来的?”我低声问他。
“是狮王带回来的,他有一回去一平带回来不少小玩意儿,也不知是带给谁的。”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隐隐带点笑意,在雾气里听来格外拨人心弦,“冥界没有别的灯了。”
“狮王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我惊奇道。
“说不准吧,他像个老小孩。”
“这灯很漂亮。”像我曾经拥有的那一盏。
“是的,不过没什么人用它。”
我想,你就最适合用它了呀,终于也没能说出口。
再走了一段路,他突然停下了,声音从前面传来,闷闷的:“天羽,沿着这条小路,拐个小弯就到,冥王正在等你,这盏灯你拿着吧。”
我接受了他的提议,但拒绝了那盏灯。
这里的雾气已经不那么重了。
他也并不坚持,很顺从地提着灯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我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黑色的斗篷和橘黄的灯光,一点点淹没在乳白的浓雾中,那实在是很赏心悦目的。
夜凌云说的不错,冥王在等我。
等待,似乎是他保持了千万年的一个姿态。
他就这样安然地坐在高位上,右手虎口支着额头,眼神平静。
这是他保持了千年的姿态,他在这里等待敌人与血亲,等待失败与胜利,等待死亡与重生。
抑或是命运在等待他?
“天羽,你来了。”
“我想听听您如何向我解释。”
“解释什么?”
“您这样的做法置我于何地呢?”
他却忽地笑了
“不,天羽,你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我愣一下,才老老实实地开口问,
“父亲,什么是爱呢?”
我的父亲被雪皇斥责毫无爱人之心。
可他却偏偏先后爱上两个人。
拥有两段非比寻常的爱恋。
这究竟是懂爱,
还是不懂爱。
他的笑意更深。
“我的女儿,爱又如何言传。”
“爱贵在唯一,您这样的做法不是背叛?”
“只有否定爱,才是背叛爱。”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很快。”
“可你难道真的爱夜凌云,也许那并不是同一种爱。”
“爱又何必清算。”
爱又何必清算。
星辰运转又迁移,岁月塑起过去;
我竟也真的慢慢明白;
爱是吸引,天性使然;
时光荏苒,错失挚爱;
若许诺至死不渝,是否该失去再爱的权利?
但当爱来临,又如何逃离?
但当爱来临,又何必逃离?
即使不合时宜,错失先机,
又怎能否定它的真实,
他甚至低到尘埃里。
而我,曾以为爱是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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